“休克疗法”使俄罗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许维新
2012-1-8 14:35:39 来源：《东欧中亚研究》1992年第6期
深受经济危机困绕的俄罗斯联邦自1991年10月开始实行了一种在整个独联体内引起了剧烈震荡的以“休克疗法”强行私有化和价格自由化的经济改革方针。其基本内容是，在最短期间内全面放开物价，大规模推行私有化政策，提高税收，增加财政收入，普遍减少和取消国家补贴。结果不但未扭转局势，反而使原来的经济危机又深陷了一层。
俄罗斯联邦的国民生产总值1991年下降了近15肠，1992年第一季度的工业生产总值又继续下降15肠。据俄罗斯议会资料，1992年的物价比去年同期上涨了11倍，人民生活平均水平大幅度下降。此外，经济管理混乱，地区经济联系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而且经济还在继续下滑。所有这一切不仅引起社会动荡，而且危及到政府的命运，因而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休克疗法”被认为是向私有化经济强行过渡的波兰模式。它首先是放开物价，变波兰的货币兹罗提为可兑换货币，进而实现生产资料私有化。经过两年实践，波兰物价的确放开了，私营企业也有了迅速发展，但是，今后在波兰是否继续实行“休克疗法”的问题上仍在激烈地争论着。其原因是政府无法消除由此而引起的社会混乱和人民的担心。波兰的私有化进程也没有象原设计的那样快，至今仍在一片吵闹声中缓慢地进行着。
《纽约时报》记者恩格尔伯格说，波兰政府领导人承认改革遭到了决定性的失败。欧洲重建发展银行的专家也认为，如果俄罗斯不想为经济转向付出不必要的过高代价就应注意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然而，俄罗斯在仿效波兰作法的过程中恰恰没有避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所付出的代价比波兰高得多。
一、“休克疗法”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
改革原价格体系，不能说是错误。原苏联的价格的确不合理。以成本加利润构成的价格体系本身就不是商品经济的特点。再加上国家给予大量补贴，使商品价格严重违背价值，因而长期以来对生产起着愈来愈明显的消极作用，也影响着设备的更新、科技成果的运用和人民实际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时，大量受补贴的商品还流向国外夕使本来就短缺的商品变得更加短缺。
以1990年的情况来看，当时苏联的供应已相当紧张了。可是商店里的黑面包20戈比1公斤。20戈比按当时的官价汇率折算只等于二角钱人民币，如按市场价只相当于6分钱人民币。牛奶3琴戈比l立升，白面包28戈比500克，大香肠3.5卢布/公斤，熏肠10卢布/公斤，苹果1.58—2.5卢布/公斤，大蛋糕5卢布/公斤，大衣120—240卢布，彩电500卢布，日古里轿车10000卢布，地铁和市内公共汽车票5戈比，市内公用电话2戈比/次，汽油45戈比/立升。花5戈比买一张邮票可以把信邮到中国和东欧国家任何一个地方。房费和水电费低到儿乎等于无偿使用，而且是数十年不变。可见，改革原价格体系已是势在必行。间题在于如何改法。当时独联体成员国存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采取渐进的形式，并与其他改革措施配套进行，另一种意见是采取“休克疗法”，“瞬间”放开物价。俄罗斯政府采取的是后一种方式。
根据《俄罗斯联邦放开物价措施的决定》，要求俄罗斯联邦境内的企业、组织和其他法人从1992年1月2日起除规定的数种商品与劳务限价外，所有’生产与技术性产品、消费品、工 程和劳务一律实行新的价格体系。
限价商品的价则也上涨3—8倍，如动力煤上涨5倍，炼焦煤——8倍，石油——5倍，天然气——5倍，页岩——5.5倍，电力——4倍，热力—4倍，面包—3倍，奶类—3倍，儿童食品—3倍，食盐—4倍，食糖—3.5倍，植物油—3倍，伏特加酒和啤酒——4.5倍，火柴——4倍，医药品——平均4倍，汽油——3倍，柴油——2.8倍，照明煤油——5倍，水费——5倍，供热——3倍，铁路货运——5倍，海上货运——5倍，空货运——倍，河货运——3.5倍，汽车货运——3.6倍，客运票价——2至3倍，邮电——3倍。限价商品仅占商品总量的一小部分，其余90%的消费品和80%的生产用品价格以及工程和劳务收费则完全实行自由价格。因此上涨幅度就更大了。例如，原价为10.5卢布1公斤的奶油上涨至108—180卢布，原价为3.5卢布1公斤的大香肠上涨至70卢布，原价为10卢布1公斤的熏肠上涨至130卢布，牛肉上涨至45卢布/公斤，猪肉——55卢布/公斤，小香肠——72卢布/公斤。有些日用轻纺产品上涨幅度更大，如西装2400—4200卢布一套，大衣2800—6000卢布一件。俄罗斯政府在未摆脱垄断经济的情况下突然进行大规模、大幅度提高物价，既没有达到刺激生产的目的，也没有缓和供需关系。 1992年俄罗斯头两个月的食品产值比去年同期下降1/4，市场供应水平下降1/3，通过市场批发供应的肉、肠制品减少了2/3，奶制品减少1/2，鸡蛋减少1/3，动物油减少28%，食糖——50%。莫斯科市一月份肉类储量仅为俄罗斯政府规定标准的13%，奶类储量为供应量的38%，食糖储量为供应量的25%。全市1800家卖糖的商店中就在1200家商店无糖可卖。只是在外援食品运进来之后危机才稍加缓解。
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强行放开物价又造成工农业产品轮番涨价。农民的粮食收购不上来。他们也不顾国家的限价随意提价，理由是燃料涨价8—9倍，农产品收购价补偿不了其生 产费用。
各地政府部门为了保障限价食品的供应，仍然要拨出巨款补贴。莫斯科市每天需支付这种补贴费800万卢布。弗拉基米尔州1992年第一季度拨给奶类制品的补贴费达1.2亿卢布，糖类——2100万卢布，面包——1900万卢布，占州计划预算的20%以上。俄罗斯政府为了减少补贴开支和缓和农民及能源生产部门职工的不满情绪，又决定于92年3月底放开牛奶、面包、石油和煤炭的价格，即95肠的商品价格和服务费不再受国家调节。5月份又进一步放开物价。这意味着新一轮的通货膨胀。
卢布贬值已近200倍。过去0.68卢布=1美元，现在按旅游汇率：110卢布=1美元。据考察，1991，年以前教授的平均工资为700卢布，按原汇价，等于1000美元，按目前的新汇价只等于7美元多一点。如果按1992年1月提高工资90%的标准计算也不过1330卢布，折合13美元。用来购买食品，只能买10公斤熏肠或20公斤生肉。对月工资为500卢布或退休金为320卢布的人来说生活就更苦了。据悉，1992年2月份平均工资水平比1月份提高了36%，但与此同时物价则上涨了38%。加之机关缩编、工厂企业裁员，失业人口不断增加，人民生活水平已下降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据俄罗斯议会统计资料，1992年第1季度物价上涨11倍。通货膨胀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显然与“瞬间”放开物价密切相关。
二、“休克疗法”使地区之间的经济联系陷人混乱状态
地区之间的经济联系是以统一国家的劳动地域分工为基础的。这种劳动地域分工又是通过长期的生产力地域配置过程来实现的。
原苏联地域辽阔，各地区之间的自然资源特点、经济技术水平差异很大。苏联建国后为保证全国经济的综合发展，十分重视生产力布局的调整工作。当时以发挥各地区的资源、技术和人材优势为原则逐步建起了全国的劳动地域分工体系。在这一体系中各地区既安排有保证全国经济运转的专业化产品的生产部门，又有保证本地区经济综合发展的生产部门，同时还集中国力在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东部地区开辟新的资源开采与加工基地。经过数十年的生产力布局调整工作，已在15个加盟共和国之间以及各共和国内部形成了比较完备的，也是特殊模式的区域经济联系。
原苏联的区域经济联系体系虽然在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但是缺点也是很突出的。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专业化生产的支配权高度集中在中央，而且供货单位之间往往相距遥远，许多供求关系是单向的。由于大部分专业化产品都通过行政手段统一调拨和分配，地区之间缺乏互利的横向联系，尽管各地区专业化生产部门的产品有销路、原材料有来源，但也缺乏活力。因此，完全有必要通过改革将这种垂直的调拨关系逐渐改变为能够更多地发挥地方积极性的横向经济联系，尤其在苏联解体之后更加必要用新的区域经济联系体系取代之。然而，采用“休克疗法”来调整区域经济联系却适得其反。
“休克疗法”的指导思想是在最短的期间内强行按市场经济原则重新建立区域经济联系体系。它只强调了因原体系不合理而应进行改革的一面，忽略了原体系中还有值得保留的合理成分，忽略了区域经济联系体系的长期形成过程和盘根错节的关系，及其调整工作的复杂性。结果使俄罗斯联邦内部以及其他独联体成员国之间的经济联系处于一种旧体系被打碎新体系又一时建立不起来的混乱状态。
目前，俄罗斯联邦内部各地区不得不用本地区的特产以易货贸易的形式同外地交换物资，以维持居民的最低生活需要。例如，圣彼得堡用机械工业产品到外地去换取粮食，库兹巴斯的奥辛尼基市于今年1月份紧急拨出30万吨煤炭到外地去换食品和药品。综合经济水平较高的发达地区和资源丰富的地区情况尚好一些，而边远的专业化生产比重较大且产品与日常生活关系不太紧密的地区，则很难从外地得到所需商品。连距发达地区不太远的糙粗自治 共和国都感到十分困难。该共和国国民经济委员会领导人预计，今年下半年各商店将无消费品可卖，特别是工业品，年初工业企业同商业部门签订的消费品合同只占需求量的20—25%。
生产资料的生产由于地区间的经济联系被切断，许多与外地区专业化中间产品配套的生产企业因原材料无来源和产品无销路而被迫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目前尤其不景气的是机械工业，一方面是能源和原材料旧的来源渠道被破坏，新的渠道未接通，另一方面在销路上，国内用户缺乏支付能力，在国外市场上又无竞争力，所以只好停产等待转机。
独联体成员国之间的经济联系障碍除上述原因外，还掺杂着政治因素和族际关系因素。随着原区域经济联系体系的崩波，商品交换关系转入了对外贸易体系。各成员对本国生产的畅销的专业化产品除首先满足本国需求外，凡是向其他成员供应都附加一定条件。例如，乌克兰向俄罗斯提供多少粮食，交换条件是索取一定数量的石油，条件得不到满足便将推销渠道转向国外，从而引起了一系列互相报复的连锁反应。
俄罗斯的粮荒和乌克兰的能源荒正说明了独联体内部区域经济联系混乱所带来的后果。目前，俄罗斯将大部分西方贷款都用来购买食品，而乌克兰为摆脱俄罗斯的控制正在谋求新的石油来源。现已同阿塞拜疆、伊朗签订了一项能源经贸合作协议，即经过阿塞拜疆铺设一条由伊朗至乌克兰的石油输送管道。
独联体的其他成员国也在仿效俄一乌的作法，如土库曼斯坦为谋求资金和生活、生产资料，准备同土耳其进行石油、天然气贸易。这样下去，独联体成员国之间的经济联系必将愈来愈松散。一旦卢布区解体之后这种联系将可能完全被外贸体系所取代。而这种经济上联系性质的转变，将可能最终导致联合体的瓦解。
三、“休克疗法”使改革缺乏协调机制
俄罗斯实行的彻底私有化改革是个复杂的综合性工程，它既涉及政治、经济领域的重大变革，也涉及到国家法规、政府部门职能的重新调整，还不能不考虑人们心理上的承受力。因此需要有一个使各领域、各环节协调起来的总体计划。而“休克疗法”政策基于急过渡、“强行军”的指导思想，在改革计划中恰恰缺乏这种协调机制。
首先，计划缺乏综合性，顾此失彼。
俄罗斯实行改革的总目标是尽快实现彻底私有化和纯粹市场经济。放开物价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由于在计划中没有将价格形成的政策与总体私有化政策、国内市场及对外贸易政策协调起来，没有与生产、管理领域的改革协调起来，出现间题时又无利用各种调节杠杆的观念，因而导致了经济失控。在物资极其匾乏的情况下和在国营企业生产总值占全俄工业生产总值90%以上的国家垄断的情况下全面放开了物价。其结果必然是，全面放开物价实际上就是全面涨价。自1991年1心月起，物价上涨了10多倍，而市场经济却未真正形成。
其次，制定和执行改革计划的政府部门缺乏协调行为。
俄罗斯联邦政府机构的改革缺乏分阶段和连续性步骤，一次性地废除了原管理结构，几乎全部取消了原来的部、委。在一切都还未作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使原政府职能部门瘫痪了。新的政府、议会的义务、职权、活动职能都无明确规定，相互间的意见分歧协调不起来。总统与副总统之间，政府和议会之间在重大间题上的意见分歧难以调和，致使在1992年4月6日召开的俄罗斯人代会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政府提出集体辞职。
下级地方政权机构同中央以及内部相互间也是矛后重重。1991年末，莫斯科市市长波波夫也曾以提出辞职的方式向俄罗斯政府和市议会发泄了自己的不满情绪。
许多政府官员由于对前途失去信心，一些人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混日子等待处理；另有一部分人则乘机利用职权谋求私利。政府官员贪污受贿，经济部门领导人化公为私的现象相当普遍。1992年2月份，俄罗斯总统办公厅监督局在追究“化公为私的私有化”案件中处罚 了俄罗斯联邦国家固有财产管理委员会副主席尤特金、农业部第一副部长乌斯秋扎宁和农工业出口局局长尼基金。这仅是抓得到的大案，至于一般的贪污受贿，套购仓库物资以及垄断食品、紧俏物资、交通运输等行业的不正之风更是屡见不鲜。俄罗斯政府副总理盖达尔(“休克疗法”的坚定推行者)也承认，现政府的机构是不健康的，管理机关营私舞弊，底层是人心涣散的，各级政府机关道德败坏。
再次，俄罗斯政府的改革计划没有充分考虑人民心理上的承受力和多年养成的工作、生活习惯。
在原苏联的最后几年，在批判社会主义制度和高度集中的经济管理体制以及在宣传进行 非国有化和私有化的必要性等方面做了大量的舆论准备工作，并在改变人们观念方面产生了一定效果。许多人接受了俄罗斯民主激进派的观点。尽管如此，俄国人毕竟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了70多年。且不说放弃原来的理论依据和信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单就生活习惯和工作方式的转变也是十分困难的。即使能转变过来，也需要一定的过程。在这种情况下采取一步到位的“休克疗法”，不仅超过了人们物质生活上的承受力，也大大超过了他们心理上的承受力。许多人的生活水平按原来的标准再积攒一点钱可以买一辆汽车，普通工作人员每年 都可利用假期外出旅游，还可以到黑海之滨度假，而现在一夜间生活水平降到了贫困线以下，整天为吃饭发愁，而且在食物结构上不得不增大土豆和面包的比重。还有不少人面临失业的威胁。这时，你无论如何解释说，现在的作法是合理的，或者说这是为了发展生产力，是为了明天，人们也无法接受得了。
但是，俄罗斯政府决心仍按原改革进程继续下去。之所以如此，其原因不外是：
其一，俄罗斯经济已进入了向私有化强行过渡的“休克疗法”轨道，与其能退回原体制，莫如继续走下去。如果从政治上考虑，放弃原改革计划，政府便可能彻底垮台。在这一点上 叶利钦是绝不肯向竞争对手让步的。
其二，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压力。不实行自由物价，就可能得不到该组织的贷款。在1992年俄罗斯联邦人代会前夕，美国布什总统宣布了一项由西方国家向独联体成员国提供240亿美元援助的决定，并准备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立一项60亿美元的稳定卢布基金。这也是给俄议会施加的压力。当俄政府向人代会提出集体辞职的时候，西方国家立刻宣布，如果俄政府垮台和放弃原改革计划，便可能失去这笔巨额援助。最后，议会不得不让步，政府也就此收回了辞呈。
那么，俄罗斯的现行改革究竟能否走出去?这也是当前国际社会舆论争论的焦点。作为改革设计者和执行者的俄罗斯政府，除拼命争取国际援助外，还极力采取一些补救施措，如制定具体私有化措施和进程，提高职工工资收入，许诺将对低收入者和退休、失业人员增加补贴等等。如果乐观一点估计，即使能走出去，至少在本世纪内难以恢复元气。这个代价也可算是相当高昂的了。
